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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轉載]胡品清 香水樓手記
來源: 自由電子報 自由副刊
香水樓手記
◎胡品清
非關巴黎之珠寶街，不是美國的第凡尼，亦非衡陽路的銀樓。是天工雕琢的玉樹瓊花珊瑚果，擁擠在華岡山徑。一切都那麼精巧細緻：蓓蕾是細碎的碧珠，花朵是白玉鏤成的星星，果實是迷你珊瑚球，成列成行，排成一片。
年年夏天，它們在我家附近開一次珠寶展覽會。夏是綠肥紅瘦季節，櫻花杜鵑已褪盡嫣紅，繼之而來的，就是那些不知名的珠寶花，盡態極妍。
年年夏天，破曉時分，我都踏著未泮的朝露，走向山徑，把自己做成雅賊，盜竊那些花果玲瓏。
年年，擁抱著那一簇綽約歸來時，就動員各式容器：金屬的、陶瓷的、仿磁塑膠的、玻璃的，甚至盛綠豆薏仁的紙杯，注入清水；然後修去殘枝敗葉，按照美學原理，插成獨特的瓶花。
有時，念及樓下那位芳鄰兼好友，總不忘記做一次美的分享。她愛花，但慵於採擷，我遂為她代勞。
自然，我之思永遠伴著即將重來的你。那時，它們將為你舉行一次獨特的迎迓，葉片上，全鐫著你的名字。
●1999年中秋，你曾抱來一束鮮花，帶著一封書簡，寫在飾以花紋及詩語的華箋上的：這份為妳的祈願，來自壯麗的山岡和綠谷以及晶藍的溪流。懷念妳，也記取我們共享過的好時光。
華箋上，排列著你工整娟秀的蟹行文字，我譯述於下：
我執意要獻上這些鮮花。雖然
短暫，它們卻將我之謝忱具體。
妳曾孕育我對文學之喜好，
正是那份對文學之深情鼓勵
我面對現實生活中之暴行以及
人生中可能有的苦難。
不幸地，今年中秋，我們
無意於賞月，由於史無前例的
地震帶來的災禍。且讓我們合
十，為曾身受其害的災，
並切切盼望今後無人被痛苦包圍。
思念妳，
刻刻時時
●昨夜風長雨急，樓下園中的土壤從而濕濕軟軟。今晨，我用鋁鏟掘了一些帶草株的泥土，種植一盆形狀特異的羊齒植物。淡綠的、狹長的葉片宛若巨鳥的羽毛，黑莖恰似細而柔的鐵線。紗窗外一陣風起，那一叢綠羽就搖曳生姿。
但願它能活到你載譽歸來的日子，否則它就既無魅力，也不誘引，只因一切都以你為依歸，而非為我。集儒釋道三家之思想的哲學書《菜根譚》說必須忘我，因為「我」是痛苦之源。於是，學習一切為你，從而忘我。
●我愛一切驚喜，因為是不被預期的，像假日的海外來鴻，像文學被踐踏的日子培養出一位語文天才，像無根藤冒出葉芽。
原是一根灰綠色的九曲藤，沒有根的。表皮不是平滑的，而是生著密密麻麻的結。沒帶著任何希冀，我把它插在一瓶清水中，做為案頭飾品。
你無法想像那份驚喜，當我發現藤條上生著兩枝葉片遙遙相望，淡綠的、精細的，呈心形。我立刻換水，端詳整個枝條，這才又發現另有兩莖迷你葉芽在胚胎狀態中。驚喜處，我一面迫切地等待新芽舒展，一面幻想每個結上都發出葉芽。你能想像嗎？橫著的曲藤上豎著成列成行的莖莖葉葉，多麼獨特的迷你奇觀！但願它能活到你再度歸來，讓我們共讀綠色詩篇。
編輯室報告：
知名作家、翻譯家胡品清，於9月30日凌晨5時15分因罹患甲狀腺多發性結節的疾病開刀再併發肺炎，病逝於台北，享年85歲。
胡品清，1921年生，浙江大學英文系畢業，巴黎大學現代文學研究。曾任教於文化大學法文系。多年來致力於中法文學交流，令譽及於異邦，曾榮獲法國文化傳播部頒贈學術騎士勳章及一級文藝勛章。她用中、英、法三種文字寫作，寫詩，寫散文，寫短篇也寫文學評論，著有散文《砍不倒的月桂》、《細草》，詩作《薔薇田》，論述《現代文學散論》，譯著《巴黎的憂鬱》、《法蘭西詩選》等多種。評論家史紫忱說：「她的散文有淡泊的悒鬱美，有哲學的玄理美，有具啟發力的誘引美，有外柔型的內剛美。」其文風在眾多女作家中，獨樹一格。
今刊出其遺作二篇，散文文字正是她一向擅長的「書簡、手記」，詩作亦為近作，雖已八十高齡，心中美善未曾少減。晚年聽力衰退的她，仍書寫不輟，不僅為此地讀者譯來異國文學風景，也留下一方特屬於女性創作者的謎樣密室。
■10月21日（星期六）下午1時30分，治喪委員會將於台北市第二殯儀館景仰廳舉行公祭儀式，送胡品清最後一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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